张新年律师受访金羊网|自闭症幼童“康复基地”内死亡每天拉练10到2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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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年律师受访金羊网|自闭症幼童“康复基地”内死亡每天拉练10到20公里

发布日期：2017-07-31

报道链接：http://news.ycwb.com/2016-05/04/content_21968033.htm
http://news.ycwb.com/2016-05/04/content_21968033_2.htm

报道时间：2016-05-04

报道全文：

自闭症幼童“康复基地”内死亡每天拉练10到20公里

昨日，一篇发表在 “大米和小米”？公众号上的文章《一个自闭症孩子在训练机构的死亡》引发记者的关注。

2016年3月2日，不满四岁的“星儿”（自闭症儿童）嘉嘉，被家人从辽宁丹东千里迢迢送往广州一家叫“天道正气”的自闭症儿童康复基地接受“康复训练”。在那里，嘉嘉和其他十个自闭症孩子一起，接受一种被基地创始人称为是全新的、全封闭式的康复方法。

4月27日晚上，嘉嘉病重，之后送院不治死亡。昨（3）日，是嘉嘉四岁生日，今日是嘉嘉“头七”。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嘉嘉到底经历着什么？他的死亡，与什么有关？

寻找：按书溯源找到了“治疗方法”

3日，记者见到了嘉嘉妈妈张巍。“宝宝5月3日就4岁生日了，但是我们再也不能为他过生日了，因为他永远离开了我。”她哭诉着。

2012年5月，嘉嘉出生在辽宁丹东，眼珠子水灵水灵的。孩子3岁时，却不幸被查出患有轻度自闭症，是一个“来自星星的孩子”，与很多“星孩”父母一样，张巍与丈夫想尽办法，想要帮孩子康复。

除了去医院治疗，当时张巍还在网上购买了十几本与自闭症相关的书籍，其中一本《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让她看到了希望，书中讲述了作者夏德均如何快速康复自闭症的案例与疗法。

通过搜索作者“夏德均”，张巍找到了位于广州番禺石楼镇裕丰村的“天道正气特殊儿童康复基地”，然后加基地老师QQ，进入家长QQ群，观望在那里接受训练的家长的反响。

“刚刚加入群的时候，群里有100多名家长，但是只有两名孩子在康复基地训练。”张巍说，这个像“神一样的人”夏德均，经常在群里分享孩子的进步，和自己科学的、有突破性创新的康复理论，还说，孩子有自闭症，是因为孩子的身体发育出现了问题，要给孩子第二次发育。

“太空舱”治疗孩子图为视频截图

承诺：21个月后给你一个健康孩子

今年3月初，张巍决定将嘉嘉送到康复基地，接受一种被基地创始人称为是全新的、全封闭式的康复方法。

来广州的第二天，3月2日，张巍在一家宾馆见到了机构创始人夏德均，根据张巍提供的一份《天道自闭症康复训练基地服务确认书》，介绍说“天道自闭症康复基地是运用保健、运动训练、培训、生活管理等手段提升孩子体质，从而达到发育正常的机构。”嘉嘉通过夏德均自创的评测系统做评估，确定预期康复时间为21个月，效果为“接近康复”，并规定探视方式为“三个月探视一次”，通过“电话和视频”的方式跟家长汇报。

张巍在缴纳三个月共31200元的学费后，按要求给孩子购买了棉袄、棉裤、棉帽等物品后，便离开了广州。“去的时候，孩子除了自闭症以为，没有任何健康问题。”

张巍曾有过留在机构附近租房陪同嘉嘉的念头：“哪怕每天只看孩子一眼也行。”但被夏德均拒绝了，“对方说，为了孩子意志力，家人要回避，如果不遵守规定，就让我带孩子走。”她知道会受到谴责，但是她没有办法，对于一个自闭症家庭来说，这犹如是一条救命稻草。

3月2日，张巍在朋友圈内发了几张嘉嘉在康复基地吃饭的照片，附文字：“新生活的开始，加油宝贝。”3月3日，在朋友圈晒出了回辽宁的机票，并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谢一路上遇到的好人让我不再恐惧不再孤单，暂时就把我的爱放在这里，相信取回的那天他不再是星星的孩子。”结果，54天后，竟然看到的是孩子冰冷的尸体。

噩耗：孩子昏迷三小时后送院抢救不治

4月27日晚上9时30分，嘉嘉的妈妈张巍接到来自广州康复基地的电话，儿子发高烧了，老师正在处理。前一分钟还让张巍不用担心，一分钟后再次来电说，已经通知120把孩子送院。当天晚上11时许，孩子不治身亡。一切来得太突然。

3日，记者到达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采访了当天参与抢救的儿科主任郑菊映，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4月27日晚上9时39分，医院接到求助，9时48分救护车到达康复基地，嘉嘉当时的症状，“抽搐、昏迷状态、呼之无反应，躯干皮肤温度灼热，四肢青紫、冰凉，颜面青紫，口唇青紫、牙关紧闭，口腔出现大量血性分泌物”，康复基地的老师告诉医生，孩子已经发烧半天，并且已经昏迷、抽搐了三个小时。

医护人员在现场马上给嘉嘉吸氧，并清理呼吸道。晚上10时，接回医院急诊抢救室，当时量得体温42℃，已经非常严重，并且发现躯干有多处抓痕。从孩子双侧瞳孔不均等，确定脑疝形成，也就是说脑部有病变，也已经是很严重的情况，心跳、呼吸随时会停止；从大量血性分泌物来看，确定孩子肺部出血；从孩子四肢冰冷、口唇发干等，可以确定，孩子循环已衰竭。

抢救很迅速，但对嘉嘉来说，还是太晚了。22时20分，孩子自主呼吸消失；22时30分，脉搏消失；23时，孩子抢救无效，宣布临床死亡。郑菊映说：“肺出血和脑部病变是可以确定的，临床表现符合重症手足口病症状，确诊还要等尸检结果。”

一个半小时不到，远在辽宁丹东的张巍就这样隔空经历了自己儿子的死亡，第二天中午她赶到医院，看到了停尸间里孩子冰冷的尸体，“他变了，黑，瘦了，身上都是挠痕，就像一个瓷娃娃。”

质疑：为什么不早点送孩子到医院？

在此之前，张巍曾对这家康复基地深信不疑，他看过康复基地负责人夏德均的书，观察过基地孩子的动态，有家长还跟她说，虽然孩子没有康复，但是看起来有改善，夏德均也“洗脑”般地天天跟家长介绍，基地如何靠谱。

事发后，越来越多的疑问浮现，最令她心疼的是，为什么在孩子发烧半天，抽搐、昏迷三个小时，才报120抢救？

据说，在这个康复基地，如果孩子发烧生病，或者天凉体温下降，便会被放到夏德均发明的“太空仓”里接受治疗。太空仓又叫能量发汗机，根据夏德均在书里介绍，它是一个密闭的发热仪器，通过“提高身体外部温度的方法迅速补充能量”，孩子们光着身体睡在里面，接受“能量照射”，发汗排毒，以此提升孩子的“正气”。

3日下午，张巍一行在记者的陪同下来到番禺区殡仪馆，在那里，他们将办理申请解冻尸体，对嘉嘉进行尸检的手续。对于孩子的死亡真相，张巍有一个执念，必须搞清楚，不能让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郑菊映医生介绍说，如果是手足口病，则是由病毒感染引起，但感染病毒后是否发病，与病人的免疫功能与本身体质有关。

张巍说，康复训练，就是老师用布索跨过腰部，拉着一到两个孩子，沿着马路边走，每天5个小时共20公里。为了“保温”，即使在二十几度的气温下，孩子也被要求穿棉服、棉裤，戴着棉帽，家长们经常看到视频中的孩子，汗流浃背，摔倒了被拉起来继续走。26日当天，四岁不到的嘉嘉走了十九公里，这一天广州的气温是23℃-28℃。这样的训练对孩子体质好还是不好，需要打个问号。

“康复基地的人说，孩子出事，要怪孩子自己体质弱。”张巍告诉记者，嘉嘉送去做康复训练前，多次体检，均显示健康状况良好。

经过这件事后，张巍也提醒各位家长：“很多家长都在飞蛾扑火地选择不科学的方式，希望能治好自己的孩子。但是，我们还是应该采取正确、科学的方法来对待自己的孩子。”

记者也尝试多次联系机构负责人，电话那头，他承认自己是“夏德均”，但之后均沉默以待，不作回应。目前，番禺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起底：“天道正气”究竟是何方神圣？

事后，记者也去到了位于番禺石楼镇裕丰新村五街2号的这个康复基地，这是一栋两层楼房，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楼下为其他公司的仓库和办公地址。正对大马路的一个门口，挂着“广州特殊儿童体质训练基地”的牌子，进门后一条楼梯直接通往二楼。在一楼某公司工作的付阿姨（化姓）说，二楼全部都租给了康复基地。目前已经大门紧闭。

据张巍说，基地建立于2015年，截止9月份，只有两个自闭症孩子，之后陆续增加到十一个，包括嘉嘉，孩子们来自全国各地。

付阿姨告诉记者，每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就会看到几个年轻的老师，腰间绑着带子，拉着孩子在马路边上拉练完走回来，“孩子穿得比较多，低着头走路，根本看不到表情，为了要跟上大人的步伐，他们要走得很快才行。”附近一个保安亭的值班人员说：“该培训机构已经存在两年。”3日上午广州气温28℃，有太阳，记者在孩子们平常走的马路上走了一次，十来分钟已经觉得头晕，路上虽有树木，但几乎不可遮阳。

门口宣传栏上，赫然写着让人匪夷所思的《自闭症报应说》：自闭症是一种报应，不是说自闭症的父母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它的孩子将要受到惩罚，而是说自闭症的教育和养育方式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受到自然的惩罚。

在网页上搜索“天道正气”的网站，上有介绍， “每周训练六天”；“天道自闭症康复基地不室内上课，每天室外拉练五个小时，室内中医调理两个小时，吃饭两个小时，洗澡等一个小时，自由玩耍两个小时，睡觉十二个小时，共计二十四个小时。”

采取的“新方法”包括“强化运动，每天拉练10到20公里”、“多穿衣服保温，让四肢温热，头部油润”、“使用针对性体质训练方法如被动单杠、负重步行等”、“用中医高效方法如深度经络打通、发汗等来增加身体能量，排除体内毒素，提升体质”等。

该康复基地的合同公章显示，公司名称为“广州天乃道营养健康咨询有限公司”，记者在广州市工商局红盾信息网查询得知，经营范围仅为“营养健康咨询服务”。

而基地负责人夏德均，根据其《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一书记载，他是湖南人，曾从事教育、广告、编辑等工作，由于身体原因开始涉足医疗，特别是中医和自然疗法。

医生：运动训练不改善社交能力

“大米和小米”公众号就此事咨询了广州中山三院儿童发育科的主任邹小兵——

看过该网站介绍，第一次知道自闭症的治疗手段中又出现了一种新的“神奇疗法”，行军运动加中医疗法。其实不怪，对于自闭症，“神奇疗法“过去有，现在有，今后还会有。我们不排斥新疗法，但对于任何疗法，你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有效！国家的卫生监管部门的责任之一就是要监管任何对于各类疾病的治疗方法是否科学。这个网站所说的自闭症行军运动加中医疗法，我不知道他们得到了批准没有？应该没有。

自闭症是以社交沟通障碍为核心表现的神经发育疾病，迄今，病因并不十分明确，估计与基因与环境相互作用有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特效药物治疗，包括西医（药）和中医（药）。也没有任何神奇疗法可以治愈自闭症。目前主要治疗（干预）方法还是特殊教育和康复训练。

而特殊教育和康复训练又必须以社交训练为基本内容，以行为疗法为基本手段，坚持有组织有计划的训练，搭建教育训练的基本框架。该网站所说的行军运动显然没有认识到自闭症儿童的核心问题何在，理论上站不住脚，实践上也经不起检验。其中医疗法也需要拿出有力的证据出来。

对于自闭症孩子，像该网站所说的高强度行军（每天二十公里）肯定存在安全问题。但网站说，他们研究过了，是安全的。那么，要让他们拿出安全的证据出来！其实，我们可以试想一下，一个成年人，按照每小时走五公里，走二十公里可能都要四个小时，让一个孩子每天走这么长的距离，肯定会有风险。即使有部分孩子可以走这么长的距离，多数还是走不了的，会导致孩子的生理机能出现问题。

更加关键的问题在于，运动训练不改善社交能力。

律师：建议家长收集证据并谨慎选机构

公士公益发起人、北京张新年律师认为，该康复机构及其从业人员结合现有报道来看并无合法资质，康复训练活动也不够科学，相关部门应及时介入调查处理。自闭症康复训练属于特殊教育，一般需要经民政或教育部门审批，并接受残联部门管理，其办学活动应当遵守相关残疾人保障和教育类法律规范。建议家长收集好证据，依法维权。

广东正大联合律师事务所许瀚律师表示，现阶段，规范自闭症康复机构的法律法规并不健全，一般来讲，合法的康复机构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在民政局注册“民办非企业组织（NGO）”，NGO认证需要有固定的场地和师资，并且登记备案，才是合法的；另一种是各级残联下属的、专门为孤独症谱系障碍患者提供义务教育、早期教育、康复治疗的公立全日制特殊教育学校与康复研究机构，本案中的该公司并不具备相应的资质，属于违法经营。受害人的死亡原因有待相关部门查证。建议家长，如将患有自闭症的小孩送往康复机构之前，应核实其是否具备相应的资质，是否具备符合要求的特教教师、场地等条件，同时，应定时去探望，以确保小孩合法权益。

嘉嘉的最后一天

8:00-10:30，野外拉练10公里

10:30-12:00，治疗时间

12:00-12:30，吃了大量的饭

12:30-14:30，睡得香沉

14:30-17:30，野外拉练9公里

17:30-18:00，治疗时间

18:30-19:30，自由玩耍时间，嘉嘉在睡觉

19:30-20:00，洗澡

20:00-06:00，晚睡，期间小便18次

另外，有备注“拉练回来有点发烧，到早上已退。”